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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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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妻被迎進這個家的那天, 剛好是津島家主母去世的半年後。那是個年輕的女性,不過二十五六的年歲,容貌姝麗, 甚至叫人懷疑為何這般出色的女性會嫁給人到中年的津島源右衛門。

大概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吧?

“為什麽你會嫁給父親?他不年輕了,而且一個接一個地讓妻子生下孩子, 害死了她。”

那時候的津島修治只有五歲, 還是個孩子呢。當新妻從廊下走過時,站在陰影中的孩子仰著頭, 用疑惑不解的表情看著對方。

他長得很像前代主母, 生著一張過於精致的臉蛋。他的眼睫那樣長, 長得好像有一對黑色的鳳蝶落在他的眼睛上,將他親吻。

津島源右衛門並不在乎這個幼子,沒人認同關心他的優秀, 這讓孩童變成了這家裏的游魂。但女仆們愛著他,哪怕是最硬心腸的男仆也會在他的撒嬌下心軟。

“修治少爺,您在說什麽啊!”身側的傭人露出驚慌的表情, 想制止男童,又沒辦法硬下心腸去捂住他的嘴巴。

滑稽, 可笑。

於是津島修治瞇起圓滾滾的眼睛, 抿著嘴,露出一個過分可愛的笑容。

“我聽很多人都這麽說嘛!”

“修治少爺以後可不能這樣亂說。夫人, 您看這個…”

新妻沒有為難傭人,也沒有對津島修治露出怒容。她只是掛著淡淡的笑意, 然後蹲在男孩的面前, 用柔軟的掌心摩挲著他毛茸茸的發頂。

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你騙不到我的。

而我不在乎你。

新妻的嘴巴在笑,但眼睛沒有。

女性的頭發很長, 在她作為神社主人的女兒成長的年歲裏,她大約很少去剪短自己的頭發。當她蹲下身,這頭灰色的長發就如同綢緞一般,在地上逶迤的鋪散開來。

“妾身只是…想要個孩子而已。”新妻這樣說著,棕色的眼瞳中帶著搖曳的光,“一個非常重要的,孩子。”

很快,新妻便懷上了一個孩子。她的肚子一天天漲起,而女性也越來越愛笑。她經常會抿著嘴,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咯咯笑起來。

十月懷胎後,津島家又有了一個新的女兒。

津島源右衛門有太多的孩子了,其中男孩占了大多數。對於這個新女兒,他不期待,也不厭煩,只覺得又多了一個棋子而已。

哦,這樣算的話,其實目前來看女兒要比兒子有用得多。

那個剛出生的孩子皮膚又紅又皺,哭起來的聲音卻意外的吵。雖說邊上的人都在為了新生命而大笑,但是被圍在人群中的津島修治卻覺得自己快厥過去了。

“這麽小的東西是怎麽發出那麽大的聲音的?”說著,津島修治用手指戳了戳幼妹紅彤彤的臉蛋。“而且好醜!我不相信我的妹妹這麽醜!”

鳶發的男童只有六歲,當他像這樣翹著腳,趴在嬰孩的包袱邊上,這畫面能讓任何一個女性母愛泛濫。家庭醫生笑了,用慈愛的語氣回答他的問題。

“修治少爺的弟弟出生時,您年紀還小,自然沒見過新生兒的模樣。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再養一養就會變白了。”

“誒,這樣啊。”津島修治又戳戳妹妹帶著胎毛的禿頭,斬釘截鐵地說,“那也醜。”

慢慢的,這個被自家哥哥稱為粉紅猴子的孩子長開了。紅色發皺的皮膚變得雪白,摸起來軟得像一團雲朵,而她那雙眼睛是與津島源右衛門一般的蜜金色。

“她和我一點都不像!”挑剔的津島少爺又說出了下一個刁難話。

“既然如此,修治少爺要不要試著養養她?”靠在床背上的新妻用平淡的語氣如此說道。“大約養著養著,就生得相似了。”

“…認真的?”

“是的。”

抱著剛剛滿月的幼妹,津島修治的雙臂不斷收緊。女嬰發出意義不明的嘀咕聲,一點沒被他嚇到。

“那這就是我的了。”男孩歪著頭,瞇起那雙鳶色的眼睛,將小小的嬰孩又往懷裏攏了攏。“說好了哦,這孩子從今往後,就是我的東西了。”

是只屬於我的。

津島源右衛門同意了幼子的任性,任由他將小女兒養在身邊。對於這個新‘寵物’,津島修治灌註了大量的熱情和執著。

家裏的仆人們經常會看到小小一只的男童摟著繈褓裏的嬰孩在廊上散步,如果累了就讓身邊的人幫忙抱一會兒。等他休息好了,還是要把妹妹重新抱回來的。

“真可愛,修治少爺是個多好的孩子呀。”仆人們誇讚著他。“疼愛妹妹,又有禮貌,未來可期呢。”

才不是呢。

津島修治聽著大家的評價,用天真可愛的表情回應著大家的喜愛。

才不是。

不是我疼愛妹妹,是妹妹必須愛我才對。

他戳著嬰孩的臉頰,笑瞇瞇地對她說:“這個家裏沒有人真的愛我哦,所以你要愛我才行,即使到死也得愛我。”

慢慢的,嬰孩開始試著說話了。

旁人在她的身上看出了生命的可貴,而男孩卻在這小小一團的孩子身上讀出了比世上最兇猛的野獸更加可怖的東西。

她好奇地望著落葉飛花,用細軟的小手去捕捉身邊的事物。她蜜金色的眼睛裏承裝了太多的東西,以至於快要溢滿了。

她從始至終都不是屬於你的。

津島修治“終於”註意到了這件事。

她會長大,變得和如今全然依賴的模樣絲毫不同。她是狩獵者,而津島修治是被放松警惕的獵物。

多麽可怕。

等回過神時,津島修治的雙手已經攏在了幼妹的脖頸間。這麽小的孩子全身上下都是軟肉,像這樣掐著她的脖子,就像在捏著一團麻薯。

紅豆餡的,軟乎乎甜膩膩,只要捏破了就會漏出黏膩的內陷。

“我就這樣殺了你好不好。”

男孩弓著腰,深深地垂著頭,用最溫柔的語氣詢問著她的意見。然而他瞪大著雙眼,瞳孔甚至因為恐懼而渙散。

只有死亡是永恒的,死去的人永遠不會改變。

不管是你,還是我。

如果我們死了,你就會一直愛著我了,對不對?會一直單純的,依戀的,永遠愛著我。

在這稚嫩的殺意面前,被扼住喉嚨的孩子沒有產生任何的恐懼。像所有故事裏老套的劇情那樣,她將軟軟的小手搭在陷入恐慌無措的兄長的手背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哥…阿巴阿巴…”

“噫,怎麽會如此的蠢!”

他放棄了。

這是津島修治一生中第一次純粹地產生對津島雪枝的殺意,也是最後一次。

不然能怎麽辦,自己的妹妹還能丟海裏不成?

孩子漸漸長大了,她學會了走路,開始抱著哥哥的腿,磕磕絆絆地跟著他。等再大一些,她便亦步亦趨地跟在津島修治背後,像個沒頭腦的小尾巴。

傻乎乎的。

小小的女孩不過五歲,她是那般的美好,會用讓人能陷入戀愛的天真表情對許多人笑。她不明白他人的惡意,在她心裏,這世上的所有人大約都是好的。

“不是說了只能愛哥哥一個人麽,雪。”已經變成少年的津島修治拖著長聲,力道很輕地捏著她肉嘟嘟的臉蛋。

“我超愛哥哥大人呀。”津島雪枝眨巴著眼睛,不停地丟著直球,“雪枝最喜歡最喜歡哥哥啦!”

她那般可愛,可愛得讓人想把這會拼命吐露愛語的糖果精裝進罐子裏。

所以會有貪婪且醜陋的成年人盯上這稚嫩的孩童,這是很正常也很異常的事,對吧?

還沒有長開的孩童穿著粉櫻色的小褂,懷中抱著手球,像一只不知世事的蝴蝶從昏暗的緣廊上展翅飛過。她看到了庭院中盛開的花,於是踏著小巧精致的木屐跑進花叢中。

“提起小籃來到山上,桑樹綠如陰,采到桑果放進小籃…”

她的嘴裏唱著絲毫沒有找到調子的童謠,但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就算曲調跑了十萬八千裏那麽遠也能被人原諒。

多惹人憐愛,讓人多想把她摟進懷裏,看著她為自己歡笑為自己流淚呀。

站在陰影裏的男仆蠢蠢欲動,用帶著刮刀的目光上下舔舐著女孩小小的身軀。

少年站在昏暗的廊下,用冰冷的目光註視著如同只是披著人皮的男仆。那個男人用看似溫柔的骯臟笑容向女孩溫聲細語,哄騙她丟下手中的球,跟著自己去玩一些‘更有趣’的游戲。

棱格紋的手球摔在泥地裏,它滾啊滾,滾進剛剛澆過水的花叢中,被泥水弄臟。而手球的小主人天真地站在‘惡狼’的面前,宛如即將衰敗的櫻。

津島雪枝遲早要學會分辨善惡,要學會明白世上到處都是自己的敵人,但絕對不應該通過這種方式。

“在做什麽呢,雪。”津島修治帶著笑意,從暗處走了出來。

看到最愛的哥哥,剛剛還在男仆邊上嬉笑的津島雪枝立刻轉移了註意力。她蹦跳著撲進兄長的懷裏,用額頭去蹭他的腹部。

“我說啊,我說啊,哥哥大人,下田先生說要帶我一起去玩哦!”

名為下田的男仆露出了緊張且驚恐的眼神,他搓著手,向津島家的少爺陪笑道:“對對,我看大小姐一個人在玩,所以想陪大小姐找點樂子。”

哎呀,可真會說話呀。

依津島修治來看,男仆與其說是想給雪枝找些樂子,不如說是他想用無辜的女孩來取樂。

偏偏津島雪枝還看不懂這些,她問兄長:“哥哥大人要一起去玩麽?一起去麽?”

男仆的眼神漸漸亮起,他看著摟抱在一起的兄妹二人,眼底再度浮現出那種貪婪而醜陋的光彩。

津島修治的臉隨了自己的生母,而津島家的前主母年輕時可是在十裏八鄉都很有名氣的美人。十一歲的津島修治手腳瘦長,身材纖細,那張過分精致的臉讓還沒有出現明顯性征的少年看起來好似容貌頹美的女性。

“修治少爺,要不要一起來?”男仆和善地問道。

津島修治當然看得出男仆在惦記著什麽。

如果他只是個單純的少年人,估計會被表象迷惑,然後被自己無法抵抗的成年男性拐騙吧?但津島修治並不是什麽都不懂,他很清楚男人與女人們對著自己這張臉產生的欲望到底是什麽,所以只會覺得惡心厭煩。

“不了,我和雪待會兒還要上插花課呢,玩耍這種事還是要等到有時間的時候。”津島修治沒有拆穿他,只這樣說道。“那麽,我們先失禮了。”

“不不,哪裏哪裏!”在諂媚的笑容下,男仆心裏的貪婪被少年的‘不知世事’越養越大。“…下一次,我再找些有意思的游戲來吧,修治少爺,雪枝大小姐。”

“嗯,那下次一起玩吧,下田先生!”津島雪枝甜甜的笑著,無憂無慮地向男人擺手,“拜拜!”

等到兄妹二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後,津島雪枝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腿上,問:“哥哥大人撒謊,我們今天明明沒有課的!”

津島修治怎麽可能在這種事上有破綻呢,他把手機屏幕豎起來,讓女孩看。屏幕上的短信顯示已經發送,上面寫著少年因渴學求知而向插花老師申請加課的短訊。

“啊——!哥哥壞心眼!雪枝不要加課,不要!”

閉著眼睛都能完成插花課作業的津島修治按住她的腦袋瓜,笑瞇瞇地說:“不行,這是懲罰哦。”

“…懲罰?”

“嗯,因為你相信了這個家裏的其他人對吧,雪?我們說好了的,這個家裏,你能相信的人只有我哦。因為,只有哥哥我才會保護傻乎乎的雪。”

津島雪枝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地點頭答應,“好,我不相信別人啦。”

“嗯嗯。然後,你要記住我接下說的所有話…如果記得很清晰,哥哥可以幫你做今天的課後作業哦。”

“我學!我學!我,很會背東西!”

“聽好了,如果有人隨意觸碰你,你要這樣做——”

而事實證明,津島修治說的話一向都是正確,並且有跡可循的。

兩天後的那一日,津島家裏沒有大人,連長兄長姐們也都不在。剛剛上完禮儀課的津島雪枝穿著不方便活動的和服,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和室裏,活動著自己有一些發麻的手腳。

那日說想要帶她去玩的男仆下田,又出現了。

他嘴裏說著讓津島雪枝還無法理解的甜言蜜語,用勾引女性的態度,迷惑著女孩的思維。他攥著小女孩嫩生生的小手,視線像鉤子一樣不住地往她的袖管、衣領裏鉆。

這個人是哥哥說過的壞人,是不能相信的人。

男仆下田沒有發現,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孩正像是鬼故事裏常有的詭異人偶一般,向他露出笑容。

哥哥說了,壞人要被懲罰。

“下田先生,你把我弄疼啦。”女孩嬌聲說道。

看著可愛兮兮的津島雪枝,男仆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虔誠地用指尖摩擦著她手背上的紅痕,“大哥哥錯了,是我不小心,我輕一些,好不好?”

“嗯!”

男仆心滿意足地松開了手,因為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心中天真可愛的‘輝夜姬’會做出反抗自己的舉動。但讓男仆錯愕的是,津島雪枝在重獲自由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摔碎了矮櫃邊的花瓶。

那昂貴的花瓶摔在地上,精心燒制出的櫻樹花紋四分五裂,在深色的地板上飛濺得四處都是。

哥哥會來接我下課。

下一節課是插花老師的課程。

插花老師是…書香名門?她看不慣他人做壞事。

這樣的三句話在女孩的腦海裏閃過,她看著腳下的碎瓷片,然後輕輕地擡起腳,將其中一塊踏在腳下。因為神情淡漠,女孩的雙眼仿佛變成了兩顆無機制的玻璃珠。她看著男仆,甚至沒有為腳下的刺痛而蹙起眉頭。

和嬌氣的外表不同,她似乎天生就很擅長忍耐痛苦。

“你這是做什麽!”男仆驚恐地瞪大眼睛,“快,快讓我瞧瞧你的腳!”

“不要碰我!”女孩用最大的聲音,恐慌地大喊,她抱著另一個小一些的花瓶,縮在櫃子邊的陰影裏。

門外的走廊上已經傳來的腳步聲,在女孩的聲音落下後,外面的人立刻加快步伐,沖了進來。上了年紀的插花老師看著眼前這一幕,在短暫的怔楞後憤怒地豎起了眉頭。

“你在對我的學生做什麽!”

——這就是津島修治最喜歡插花課的理由了,這位老師是個有背景、喜歡孩子又好心腸的老婦人啊。

男仆慌了,他手裏還捏著女孩的腳踝,慌亂地解釋:“是,是大小姐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我看看她的腳怎麽樣。”

聽見這話,插花老師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神情驚疑不定。

“這是怎麽了?”津島修治恰到好處地趕到了。

看到自己的兄長,一直縮在那裏連動都不敢動的女孩終於有了反應。她含著淚,向哥哥張開雙臂,驚懼地想要讓兄長帶自己逃走。

“哥哥,哥哥!嗚嗚,我不要…我要哥哥!”

津島修治臉色大變,他慌忙沖到幼妹身邊,將哭成一團的妹妹緊緊摟在懷裏。

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在面對成年的男仆時沒有反抗的能力。津島修治抱著腳丫下還滴著血的妹妹躲在老師身後,有些瑟縮地捏住老師的衣袖。

“…老,老師。”津島修治的眼睛因為驚恐而渙散,他嘴裏說著不成句子的話,“我只知道他,他想要財物…為,為什麽他要弄傷我妹妹。”

看著這惹人憐愛的兄妹倆,插花老師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下來:“別怕,修治,別怕。來,快帶著雪枝去包紮傷口,腳上留下了傷痕了就不好了。”

津島修治連忙點頭,“我,我知道了,謝謝你,老師!多虧了你在,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麽才好了。”

在男仆下田所有的辯解都沒有用,沒人相信那花瓶是小女孩主動打碎的,也沒有人相信是她自己去踏著碎片,讓自己受傷。

他茫然地被人拖走,在人群的最後方,男仆下田看到了抱在一起的津島兄妹。

在昏暗的室內,女孩蜜金色的眼瞳看起來顏色深了一些,遠遠看去那顏色居然和她哥哥鳶色的瞳仁有些相似。他們二人的形狀近似的眼睛彎成了相同弧度,用同樣無感情的目光看著狼狽至極的他。

太可怕了。

男仆的心底浮現出這句簡短,但最直白的感嘆。

太可怕了,站在那裏的真的只是一雙加起來才剛剛超過十五歲的兄妹麽?原來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獵人,而是少年選擇的獵物!是單純的教具!

“哥哥,雪做得好麽?”

“還差點火候,就算要用苦肉計也要選擇好道具哦,這個碎瓷片太小了…你看,有點嵌進去了對吧?”

“嗚嗚嗚,好疼!”

“這時候怎麽知道哭疼了?”

“因為有哥哥在疼愛我嘛!”

津島修治能看出妹妹因更接近自己而產生的快樂之情,但津島雪枝卻看不出哥哥在這一刻的糾結。他因為能隨意在白紙上塗抹而愉悅,同時又因為妹妹與自己越來越相像而茫然。

然後,在十二歲那年,津島修治第一次與女性殉情。

那個女性全名叫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津島修治只記得她姓田邊,是個從銀座逃走、心灰意冷的女服務員。而後來的結果很戲劇化,那個女性死了,他卻活了下來,成功地在河的下游被人打撈上來。

津島修治渾身濕透著被送回家,他那麽年幼,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被對方哄騙。誰都沒猜到,是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哄著那個心存死志的女性,堅定了她入水的想法。

因為這件事實在是丟人,津島修治回到家之後被父親津島源右衛門臭罵了一頓。瘦削的少年跪在走廊上,低著頭,目光陰郁地任由父親唾罵。

等到夜深了,結束了體罰的少年拖著冰冷的身體,一步一步地挪回自己的房間。他的臥室裏開著燈,因為他的妹妹正在房間裏等他回來。

看到臉色蒼白,衣服還在滴水的兄長,津島雪枝慌張地拖來浴巾,裹在他身上。又爬到壁櫥裏找到幹凈的衣服,推著他去浴室泡澡,暖一暖身子。

津島修治蹲在浴缸裏,感受著自己因為吹了太久的冷風而變得像冰塊一樣的身體漸漸變暖。但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心底漏了一個大洞,有一些溫暖的東西正從那裏不斷地溜走,順著下水道流進臟兮兮的汙水中。

多有趣啊,連死亡都拒絕擁抱我。田邊小姐說得不錯,我也是一個生而向死的墮落者。

少年面無表情地走出浴室,迎來的是妹妹的懷抱。那還年幼的女孩將哥哥的腦袋抱在懷裏,讓他枕在自己的膝頭,笨拙地學著哥哥的動作,為他擦拭還在滴水的頭發。

一下,又一下,她細嫩的手指觸碰到少年的頭頂,在他的皮膚上刻下熾熱的烙印。

津島修治笑著說:“我們一起去黃泉吧,雪。只要在那裏,我一定能做到永遠愛你,讓你幸福呢。”

“為什麽?我覺得現在就很幸福了呀。”女孩懵懂地拒絕了他,“死掉的話,身體會變得比現在還冷哦。那樣的話,我和哥哥就不能抱在一起取暖啦!”

天真,可愛,無知,惹人憐愛的女孩啊,她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在自己吐出拒絕的話時,自己的長兄就已經想好了要拋棄她。

在津島雪枝七歲,津島修治十三歲那年,少年在某個深夜離開了家,往沒人知道自己的遠方而去。

少年吃過苦頭,但也只有一開始的那幾天。津島修治大概天生適合自由,他的智慧讓自己在任何一個陌生的環境下都能如魚得水。

他在橫濱的鶴見川邊大聲感嘆景色秀美,然後毫不猶豫地跳進水裏。好心腸的人把他撈起來,送到某個黑心醫生的手中。在那以後,一直用太宰治做假名的少年徹底改名換姓,在戶籍科有了新的身份。

——直到太宰治二十一歲,津島雪枝十五歲的那一年,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好心的‘柏村一郎’先生的陪伴和支撐,少女沒能敞開心扉,自然也沒能與桃井五月交心。

在轉學到並盛後,她雖然加入了風紀委員,但沒有任何人願意接近這個笑容空洞虛偽的少女。

她像個空洞的符號,永遠站在人群的邊緣,看著人們的悲歡離合。

終於,活成人偶與籠中雀的少女再也無法支撐自己,她在陽光燦爛的櫻花季從高樓上跳了下去。

她這一生幾乎沒有看過海,所以在最後的最後,少女選擇了一個靠海的城市作為長眠的歸處。她快活地坐上新幹線,在命運的捉弄下,踏上橫濱的土地。

津島雪枝第一次聽到了真正的汽笛聲,第一次去了水族館,第一次去游樂園。等到閉園時,她捏著手裏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淇淋,臉上的笑容也隨之融化了。

走吧。

少女這樣對自己說道。

津島雪枝像是在決定一場遠行,輕松愉快地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廢棄大樓。

咚。

一聲過去後,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

少女摔在雕謝的櫻花花瓣中,四肢扭曲,挨著地面的半張臉幾乎不成人形。但她在笑,笑得那樣天真幼稚。

在橫濱本地發行的報紙上,有很多人看到了她最後的遺像。大多數人會對她的輕生表示不認同和可惜,port mafia的重力使偶然掃到這張照片,也會惋惜地搖搖頭。

太宰治當然也看到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因為妹妹的死而欣喜,但這個事實真的被擺到他的面前時,男人臉上的笑容甚至讓國木田獨步都覺得背後發涼。

有些錯事,從最開始就已經無法挽回。

在二十一歲的春天,太宰治的妹妹死去了。因稻荷大明神這個古老善神的心如死灰,高天原的神明們震怒地將神國的大門轟然關閉。從此,再也沒有神明或神使能夠降臨在這個‘骯臟可怕’的人間。

津島雪枝回不來了,早已成為成為她神使的織田作之助也同樣不可能再回到人間。

作為神使,他不會再輪回,只能永遠在九天之上,惋惜地註視著人間。

直到某一天,與同事們一同前往稻荷神社新年參拜的太宰治聽到了少女在耳邊低語的聲音。

他沒有聽過妹妹長大後的聲音,但是在那清脆卻麻木冰冷的嗓音中,他依舊分辨出了那孩子小時候奶聲奶氣的影子。

【我憎恨你,我詛咒你。】

【但你是世上唯一會愛著雪枝,記得雪枝的人。】

【所以我會眷顧你,從此以後,黃泉的大門再不會向你敞開。】

【請盡情地憎恨我吧,哥哥。】

直到多年之後,端坐神壇的稻荷神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她那樣年輕稚嫩,站在昏暗的神社中,用帶著光和暖意的目光打量著周圍。

隨時神差的,她用指尖在祭臺上寫下了那樣的一段話。

‘這個人世,不管是向左看還是向右看,不管哪邊都是同樣的風景。除痛苦,再無他物。既然如此,不如歸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自己露出了不認同的表情。

“啊啊…在這世上,原來還有我能夠獲得幸福的可能性,是我的軟弱讓我失去了一切!”稻荷神以袖掩面,伏在高臺上哀切地哭泣。

“我都做了什麽啊…我詛咒了我無罪的哥哥,我就這樣憎恨了他十年。”

“救救他,救救我最愛的哥哥!如果你是唯一獲得幸福的我,你能否分給我哪怕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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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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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還是把這章先丟出來了。交代一下平行世界的事,還有平行世界雪枝為什麽一定要救半神雪枝。比起平行宰說的,想追求故事結局完美,她其實更想自救。

…感謝在2021-02-07 18:02:35~2021-02-08 17:1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橋墨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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